南声川

在下南声川,垃圾儿童画画手

【神选者】终焉

      

  【12:00】

  大概算是约稿,不是本人写的。

  写的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😭😭😭求你们看……

  

  

    Ⅰ

  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,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。

  第一次睁开眼,真正目见这个世界时,他有一种反复的感觉。自己的灵魂碎片好像已经在宇宙中游荡许久,在这一刻才从世界的各处罅隙飞来、重组、然后缓慢地、如水渗沙般进入这具躯体。

  实验舱室的灯光已经贴心地调暗,但依旧刺得他眼睛生疼。意识渐渐回笼,视线缓缓聚焦,其余四感也逐渐复苏。

  他能感知到周围围着一圈人,他们都安静肃穆,只有在他醒来的那一瞬间不可抑制地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絮语,然后迅速平息。

  他直起身来,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马上恭敬地上前搀扶。不知是谁突然调亮了灯光,一束浓烈的光线刚好聚焦在他脸上,好像来自某个遥远之地的眼睛在默然地审视这新生者。

  “他…!和那位……长得一模一样。”一个冒失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冒出,然后迅速心虚地低了下去。

  事先在脑内植入好的芯片已经把基本的数据输入到他脑中,神选者、千之帝国、星群殖民……还有“祂”,明明是第一次接收的信息,身体的每一寸皮肤、每一个细胞都细细震颤起来,告诉他这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些、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。

  甚至那句“和‘祂’一模一样”,也好像听过无数次了。

  只是他好像忘了什么东西。很重要的东西。

  “玫瑰…银色。”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,捕捉到了这个错谬的词组。

  身体仍在止不住颤抖,然后啪嗒一声,他发现一滴水珠从眼眶掉出,砸在了冰冷的实验台上。

  一旁的研究员平静地解释说,这很正常,您刚刚苏醒,身体负荷很大,流一些生理泪水能帮助您缓解压力。

  ……您好,神选者阁下。

  “神选者”这个词是开启一切的钥匙。钥匙轻轻落下,整个星舰都因此嗡鸣回应。

  所有军官垂首静立,权柄和荣膺已经在前路展开,舷窗外群星闪烁,宇宙浩大寂静。

  新生的神选者抬起头,正面面对那刺眼的灯光,强光下金瞳与蓝瞳都折出极亮的光来。

  ——旧事如新。

  Ⅱ

  新上任的神选者很喜欢看书。

  这不奇怪。每一个司岚都聪明理性,对知识有着天然的亲近。即便帝国的知识传导芯片已经如此先进,不消几秒的更新就可以掌握数以万计的磅礴知识,然而司岚依旧坚持这种最传统的、效率最低下的知识获取途径,在工作的空隙,坐下来抽出一本书慢慢看。

  比起直入脑内铺天盖地的灌输,此类更为主动的摄取让他内心平静。

  以及……他一直试图在书中寻找着什么。

  帝国所侧重的,是无比清晰的当下和按着既定轨道延伸的未来,因此向他输入的数据和知识也大多关涉科技的前沿、技术的尖端、当下的政策和未来无限宏伟的蓝图。已经被定格的过去——不管那是多么光鲜抑或破碎,都已被轻轻翻过不提。

  帝国的数据流海洋不断迭代,潮水渐次冲刷着神选者的躯体,他在岸边慢慢行走,无心那海洋的浩瀚,只是执着于动用自己用至高荣膺和权柄换来的权限,重新打开一本本尘封多年的书籍。那些古旧的书籍就是风暴后残余在岸的卵石,或许潜藏过去的秘密。

  那能够指明他来处的过去。

  在独属于他的星舰上,停在舱道抬头瞧瞧那过去荣誉军官的相框、或者随便抓住个什么人,看一看他胸前的标牌,就能马上知道此人来自哪里,他定期打开总控室的监探器,默默观察军士们的情况。他们三五成群聚在食堂,谈论着此次返航后要去哪里活动、把挣来的军功换成什么新的享受……神色间流露出的那份有落点有目标的定然,是他感到陌生的东西。

  ——即便是来自千之帝国的,那些人也有他们确切的、安定的来处。

  在早已被判定为落后腐朽的史诗和小说中,那些早已化为星尘的作家们不厌其烦地回忆故乡,回忆故乡的人。“故乡”这个词也相当古老了……和所谓的“来处”有一定的重合之处……他同样无法理解。

  从最客观的角度解释,万事万物都由基本的粒子构成,根本无所谓区别。为什么那些人、却能对一片本质和别处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产生那么大的眷恋呢?而他一直以来完美贯彻的使命,好像就是于瞬息之间彻底摧毁这样的地方。

  作为一个从未有过故乡、也不可能再有未来心之安处的人,他只是无数次重复着那个抬手、输入指令、然后注视着那些地方化为飞灰的过程。

  不管他们曾有多么引人骄傲的文明、经历过何等跌宕瑰丽的历史,不管那颗星球有多么可爱,那片星云那么像一朵奇迹般绽开的花儿。每一次,都和上一次没有区别。

  箭雨落下、星群坍缩又炸开、漫空充斥斑斓的粉尘,将本空茫漆黑的宇宙渲染得壮丽生辉,星尘像一只巨大的水母在真空中缓缓张开、收缩……司岚站在全景舷窗前,日复一日注视着这景象。在迤逦逸散的星群碎片面前,他的身影显得单薄又渺小,无可挽回的毁灭织成一张网,带着那已然泯灭的痛苦、哀嚎和咒骂,缓慢地垂落、想要笼住那始作俑者。

  寻常人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景象,很难不产生马上要被深黑冰冷的宇宙吸进去的错觉,一不小心,脚跟就站不住了。

  但他是司岚。神选者,神的代行,贯彻“祂的意志”的那个人,不管怎么说都好。

  身后虎视眈眈的军官们、千之帝国的那些老家伙、还有那个被奉为“神”的人,都不会允许他在任务执行中有分毫差错。而他接受的教育中早就无所谓善恶这样的落后价值,自然也无法真切感到这样的掠夺究竟代表了什么……无法共情就能保持漠然。

  最重要的是,司岚深深知道,自己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——如果不算上那些每晚折磨他的冰冷铁骨的话——这副躯壳一开始就是空的,帝国一直竭力向他灌输的一切,不过吞吐自如的空气,而属于“司岚”的东西,从来都未存在过。

  既然这身体同宇宙一样空渺虚无,那便不必惧怕黑暗,而是与黑暗融为一体,无所谓始终,无所谓来去。

  这里什么都没有。宇宙里什么都没有。太冷了。

  Ⅲ

  空茫的意识海中,唯有玫瑰银色这个词,是他这个无依无凭的人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
  然而他所能寻找到的所有文明中,这个词都不存在。

  这宇宙中每分每秒都有无数文明灰飞烟灭,而他在这之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作用,同时,自己也像蝴蝶追逐将熄的火焰一样追逐即将彻底泯灭的文明,只为确认这个词汇的真实性。

  成千上万次被告知这是一个既定错误的词组,然而还是继续成千上万次地检索、辨析、确认。

  这无休止的探索正如他无休止的掠夺一般荒谬。有时他会突然想到:是否那个存在——祂——其实就在某处高高在上地观赏着他苦苦挣扎而不得的样子?

  那么“玫瑰银色”,到底是自己意识开启之前的某处唯一的遗留,还是祂故意给自己抛下的一个玩笑?

  残忍之处就在于,正因为无法确定,却又无法放弃那一点点“属于自己”的可能性,而要一直为了那个答案寻找下去。

  司岚很聪明。他并未局限在纠结“玫瑰银色”本身承载的意义之中。对“那个人”的了解越深,他越发相信祂从一开始就允许了自己的意识海留下这唯一的残迹。不论这是神的玩笑,还是某种命运的暗示,他所要寻找和揭示的,根本上其实是“祂”。

  那个给予了一切,纵容了一切,又困囿了一切的存在,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
  ……或许,有那么一点可能性,最精确的终端也无法计算出的可能性,能让他真正成为他,而非活在祂的阴影之下。

  为找到这一点渺茫的可能性,他屡屡把自己苦心经营得来的功勋,兑换成解锁帝国绝密档案库的权限。那些浩繁的资料,是亿万年来帝国运作的一切记录。想要在其中寻找关于“祂”和玫瑰银色的线索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
  所幸的是,他是个被困在永恒里的人,最不缺的就是时间。从未见过“玫瑰银色”的记录,而关于“祂”的记录更像是被刻意地略去了。

  查阅过的数以万计的资料中,只能捕捉到一点点微末的细节。而所有的细节,无不与一个关键因素相关联——时间。

  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无所不能,无所不在,然而司岚已然敏锐地感受到:在空间维度,祂无法实现绝对意义上的操控,然而在时间维度,却能“无远弗届”。

  只有一则档案中提到了相关记录,这种神力被称为“推演”。司岚猜测,如果时间是一条单向延伸的进度条,那么那个人就是完全抽离的观众,如果看到自己不喜欢的内容,就可以把进度条往回拨,直至自己满意的内容出现。

  那无疑大大增大了自己的风险——在做那件事之前,如果被祂发现,一切都将前功尽弃。

  而关于玫瑰银色的谜题,更是连蛛丝马迹都无可追寻。

  有一个夜晚,他在一阵突然降临的战栗中醒来。

  于是他起身,走到全景舷窗边,注视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
  那些星云,多一些少一些,看上去根本没有区别,只有黑暗是永远恒定的绝对的。

  正常而言他不会感到寒冷,然而在那个凝视深不可测的黑暗的瞬间,司岚确实感到一阵久违的战栗嘶嘶掠过自己的皮肤,像是宇宙被撕开了一个洞口,薄如刀片的冷风就直直刮过来。

  黑暗,撕裂,开口。

  后知后觉地,他意识到了自己战栗的原因。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“玫瑰银色”,那么,另一个世界或许会有答案。

  帝国的暗面……泰瑞尔金属……早已被人淡忘的绝密档案之中,确实隐藏了一把通往未知世界的钥匙。

  IV

  “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,请在今晚给我明确答复。”

  在对面的泰瑞尔代表作出表情回应之前,司岚熄灭了全息电子屏。

  莹蓝色的屏幕熄灭之后,面前的舷窗外,泰瑞尔星静静在宇宙中运行着。

  司岚缓缓走到舷窗前,玻璃上映出神选者笔挺的身影。

  那张脸——他们说“一模一样”的那张脸,仿佛是在星云中缓缓浮现,与他沉默对视着。

  毫不犹豫地直视回去,而内心仍在理智地筹谋“帝国暗面”的计划。

  今晚,他就能得到泰瑞尔人的答复。从本质上来说,他和泰瑞尔人是一样的。永远重复着无意义的劳动,直至被帝国榨取干价值、迎来毁灭的那一刻。星球的存亡或有始终,然而神选者的使命却无尽头。

  既和那些星球上的人一样为帝国驱遣,又要一次次地做那个担下一切罪责的刽子手,一次次亲眼见证他们的灭亡。

  当然,把加害者和受害者放在一起宣称:大家都是受害者——是非常可笑的。无论如何,他都不会否认自己亲手将泰瑞尔推入了深渊,他们恨他这个帝国的代行者十分正常。

  然而有个赌局,他必须要和泰瑞尔人做。在那个依然被列为绝密废案的实验记录中,运用泰瑞尔金属或有撕开空间、抵达帝国的暗面的可能。也就意味着——自由。

  但这将提前耗尽泰瑞尔星的泰瑞尔金属,无异于加速了他们灭亡的进程。向他们提供技术的他,自然也逃不过被惩戒、甚至是再次重组的命运。

  即便计划全程都进展顺利,也面临着极大的失败风险。他和泰瑞尔星都会在巨大的空间张力中被撕得粉碎、泰瑞尔将就此覆灭,而“叛变”的他并不会死,只会再次重组,很可能变成更为驯顺的司岚。

  是选择继续在奴役下苟延残喘,还是为唯一可能的自由机会放手一搏——即便是几近于飞蛾扑火的一搏——他把这个命题交到了泰瑞尔人手中。

  如果泰瑞尔人选择拒绝,那么这不过是一次例行巡视。如果泰瑞尔人选择合作……那么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准备。司岚伸手碰了碰自己指根的指环,它牵系的链条微微晃动,一直延伸到舱门之后——这说明那个旅者正在飞船某处走动。

  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自由意味着什么,如果可以,在最坏的情况里,他希望尽可能把自由归还给本该属于它的人,也算自己一身轻松,与他们两不相欠。

  当初和泰瑞尔代表秘密会面时,他只是把那份记录了泰瑞尔金属用途的绝密档案推到他们面前,一切不言自明。

  你无需向一个饥饿的人说明面包的重要性。然而还有一个人……他必须确认他对此是何看法。

  司岚直起身子,发送指令:“费飏,来主控室。”

  V

  “费飏·诺米尔。”

  “我在,神选者阁下。”

  一只金瞳一只蓝瞳,都如薄刃一般齐齐扫过来。

  “从现在开始,到我说‘完毕’为止的这段记忆,你要在完毕指令下达后彻底删除,并替换为‘在主控室向神选者汇报了半个小时的星舰情况’,听到确认。”

  “明白,神选者阁下。”身体先于意识地,费飏脱口而出。

  而后涌上心头的……居然是一点久违的怀念感。

  有着灰色眼睛的仿生人眨了眨眼。

  自有意识起,费飏·诺米尔便知道自己是仿生人——模糊了生命与非生命的边界,有心而无魂,有自主而无自由的存在。数据流才是他真正的血液,精确连贯的代码串起他全身的脉络,神选者阁下的命令不可违背,中枢芯片的桎梏无可超脱。

  即便如此,神选者阁下长久以来也一直以对待常人的态度对待他——甚至比对星舰中那些帝国军官还要亲厚。

  最开始不适应神选者仿佛对待下属而非工具的态度,如今却又对阁下他依照指令模板对他进行操控而生疏起来。

  身体既定的芯片运算足以让他顷刻间脱口表示服从,然而随后慢悠悠升腾在胸腔中的——如果自己也有那“心脏”的话——那点点弥散的异样感让费飏迷惑起来。

  他直直地站在主控室中央,望向背窗而坐的神选者——年轻的帝国军官于一片浩瀚中轻轻落座,整个宇宙都是他肩头垂落的披风,司岚双手交叠,放在膝盖上,逆光中那双眼睛灼灼发亮。

  “第一个问题:你是谁?”

  “我是隶属于飞廉星舰编队、神选者司岚阁下的仿生人,费飏·诺米尔。我的素体来自千之帝国XX8研究所,我的面部数据选自资料库……”

  “回答中止。”

  “回答中止。”

  “修正答案。不追求全面。要求加入费飏·诺米尔的个人意志。”

  “错误。中枢芯片纠正:费飏·诺米尔作为千之帝国控下的仿生人第XX号,没有‘个人意志’。”

  “发现提问者疑似刻意诱导仿生人xx号进行有损芯片运行的回答,现提醒一次,如主机再次监测到类似危险行为,将把相关录像结成报告递交中枢——”

  司岚一甩手摁灭了面前闪烁红光的屏幕。机械标准的播报声也随之停止。

  面前站着的仿生人,眼睛逐渐恢复湿润的光亮。

  “重复回答要求:加入费飏·诺米尔基于本体的种种认知,给出第一直觉答案。”

  “回答要求:加入费飏·诺米尔基于本体的种种认知,给出第一直觉答案。”

  “你是谁?”

  “费飏·诺米尔。”

  “费飏·诺米尔。我是费飏·诺米尔。”

  “很好。继续按照这个趋势回答。”

  “很好。谢谢您的夸奖。”

  “第二个问题:你是否忠于千之帝国?”

  “是的,我忠于千之帝国。”

  “第三个问题:你是否属于千之帝国?”

  “是的,我属于千之帝国。”

  “重复:你忠于千之帝国,你属于千之帝国。”

  “我忠于千之帝国,我属于千之帝国。”“你是否忠于属于千之帝国的、你自己?”

  “我……忠于千之帝国。”

  “修正回答,依照第一个问题末尾的要求,再次回答。”

  “再次回答。”

  “你是否忠于属于千之帝国的、你自己?”

  “我忠于千之帝国,我属于千之帝国,因此我忠于属于千之帝国的我自己。”

  “第四个问题:你是否忠于你自己?”

  “我——忠于千之帝国。”

  “回答第一个问题。”“我是费飏·诺米尔。”

  “回答第四个问题。只回答是与不是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“回答第一个问题。”

  “我是费飏·诺米尔。”

  “你是否忠于你自己?只回答是与不是。”

  “…… 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是。”

  “完整回答第四个问题:你是否忠于你自己?”

  “我忠于千——”红光闪烁的荧屏炸弹般接连弹出,司岚一挥手将它们全部击碎。那只金瞳依然定定地望着费飏。

  “继续回答。”

  “我……费飏……忠于我自己。”一直死死盯住他面目的司岚此刻目光才放松下来。

  “刚才的问题中,你明明可以回答‘不是’,但是你选择沉默两次。”

  “……神选者阁下。”费飏彻底被搞糊涂了。司岚没有给他发问确认的机会,他望了望窗外仍旧在静静漂泊的SNW-85星群,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费飏。

  “……最后一个问题,你只有一次机会,遵循前面回答中我们确立的准则,一次给出你的答案。”

  “……好的,神选者阁下。”

  舱内一瞬间只剩下机体细细的嗡鸣——立足与此的两个人都知道,这是飞廉在太空中平稳、飞速地前进。

  正如落叶寻找树根,鱼群回归大海,这艘星舰就是他们在茫茫星海中唯一的依凭。

  有几次他们短暂登临陆地——不管是千之帝国,还是别的等待奴役和毁灭的星球,那种鞋面接触实在土地的感觉都是隔膜而陌生的。

  最终还是会一次次回到这艘星舰上,除了漂泊还是漂泊,除了前进还是前进,道路后面还是道路,星空之上还是星空。

  第一次在锥形台上醒来,恍惚中入目的就是那样浩瀚灿烂的星空。

  然后一道声音宛如神旨,那只金瞳就是神谕的明证:“你叫费飏·诺米尔。从今天起,你就是这艘飞廉星舰的上士了。”

  恍如彼时彼刻,那只金瞳的主人注视着自己,正如注视着一个完全独立、完全鲜活的生命体,他问:“如果有死亡的可能,你,想要自由吗?”

  或许是芯片运转过载,机热逸散,烧得心口发痛,心跳如擂鼓。

  他拥有最先进的感知终端,配置最精密的传导系统,不过微秒就可以判断出此刻整个人正被一种晕眩的错觉侵袭,那错觉中胸臆升起的东西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,那只活物拼命扇动翅膀,挤出肋骨,穿透皮肉,于是他不可抑制地张开口来——

  “XXXXX”

  “完毕。”

  VI

  雪。

  司岚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什么也不做,单纯看着此类原始天气现象发生是什么时候了。

  身侧那位旅者小姐,也注视着费飏传送回来的实时影像。

  望着屏幕中的单调雪景,她微微皱起眉思索起来……雪对于她来说,是稀松平常的景象吗?

  他知道她来自地球——那是一个和千之帝国完全无法相比的弱小星球。

  然而,从她的目光中,他可以轻易读出她对千之帝国的憎恶不屑,以及对自己家乡的无时不刻的眷恋和爱……不论是地球人,还是泰瑞尔人,都是一样的。一样的自知渺小自知平凡,在强权面前已然跪倒,却仍不甘心地惦念着身下那片无能的大地。

  明明无法守护,还要死撞南墙;明明卑微如蝼蚁,却无法泯灭如星尘。神选者望着屏幕中缓慢飘落的雪花,细微到每个雪花的结晶形状都不放过,他想到的是……她在那个千之帝国完全不会正眼看的星球上,拥有了很多呼吸一般理所当然、而又无比珍贵的东西,许多人一生在这样无知无觉的幸福中度过,而她显然早就发现了这样的幸福,并始终坚定地为守护着幸福战斗着。

  那一瞬间,神选者的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:若神平等地所有的世界、所有的时间投下注视,那么在某个世界中,他和她,会不会也能成为并肩而行的战友,而非敌人呢?这个念头荒谬到可笑,于是神选者立马把它压下。

  然后关闭了所有的通讯屏幕,解除了费飏的所有权限。或生或死,至少他在飞廉发动攻击与泰瑞尔一同坠落之前,能有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。飞廉舰体如弓,那么它将射出三根箭。

  两根投入未知的虚无,一根投向注定的自由。

  他,费飏,泰瑞尔人,都在进行一桌豪赌,只有一个人……只有一个人,是完全无辜,本就该拥有自由的。

  现在那个人开口问他:“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

  他望向她。无论自己命定的终焉是否能够到来,在最后一刻之前,他都要还她本无拘无束的灵魂,好让她继续向前。

  -禁区的门自己打开了。

  祂已经发现了。

  【还要继续向前吗?】

  总是会存在一些无法避免的错误、阻塞和滞碍,它们会被修复。

  ……两百份物质的重组,无数个世界中无数个司岚为原材料,拼凑出的他……没有来处也不可能有归处的人……在祂的眼中,不过是一次次重复打碎拼图又将它拼成新的样子的过程吗?

  【还要继续向前吗?】

  然而他已经无可选择。

  泰瑞尔人在风雪中轻唱祈祷歌,费飏正仰面等待着最终时刻的降临,身旁的旅者终将回到她的来处。

  箭在弦上。司岚突然意识到,他就是那个挽弓者。

  三根箭无论射向何处,它们都将继续向前、向前,而那个挽弓者张满弓弦,让一切回归一切,把时间归还时间,自己精疲力尽,留在原地。

  那玫瑰银色呢?

  它是否是过去的自己射向自己的一根箭呢?

  自己一直以来的执着都没有意义,因为这个词语不过是两百万份物质重组的过程中,偶然拼凑出的碎片罢了。

  ……然而。

  自己必须让这箭矢射出。

  【还要继续向前吗?】

  他折断了那根骨箭。

  -在目睹星云炸开的那个瞬间,他明白了一切。

  这个场景,自己已经看过了。那极致绚烂的至景,想必在当时的自己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——那时的司岚,经过无数年漫长的跋涉,以为自己终于触摸到世界的门口,不可抑制地向那爆裂的中心偏去,在近乎酷烈的美面前,一切形容都变得苍白无力,那一刻唯有鼓荡的自由意志将两个词从混乱思绪中托起:玫瑰、银色。

  在一切滑向不可挽回的坠落之前,这两个词像硬币一般,从神的袖口掉出。仅仅是落在地上、转了两圈,就被他误以为是通往真实世界的钥匙在咔咔作响,为此心甘情愿推着名为“玫瑰银色”的巨石向山顶前进。

  这一切都被提前预演过了。不是可以随意拨弄时间的进度条,让已发生变回未发生。而是在祂眼中有无数条向未来延伸的可能,祂同时立足于过去、现在与未来,最终选择了自己心仪的那条轨迹。

  ……也就是说,所有这些筹谋,挣扎,算计,祂都早已看过。

  而他所以为自己终于能以自己的意志迎来终焉——在祂眼中,却不过是循环中的一点。

  时间仍将向前行驶,他为寻求自由而苦心想出的方案,在祂眼中恰巧成为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跳板。

  自由意志从未存在。

  只有属于神选者的自由从来都不存在。对于祂来说,一切都已注定。

  然而对于司岚来说,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尚未经过选择的未来。

  ……自然无法逃离神的掌控,然而这不会成为他放弃完成最后一步的理由。

  他启动了早已设定好的程序,把旅者送入了紧急逃生舱中。

  球体完美闭合、她在其中急切地向自己张口说着什么。

  崩裂的世界一片嗡鸣,他脑海中又冒出那个荒诞不经的念头……或许,在某数以万计的世界中,他和她真的会有并肩作战的一刻。然而那不属于自己。

  在这个世界中,他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她。逃生舱顺利发射、迅速消失在漫漫星空中。

  司岚知道这也是被神允准后的结果。

  三根箭矢,一根不剩,已然全部射出。面部传来湿润的感觉,他摸了一把,发现满手的金色血液。

  在愈渐摇晃的星舰中,司岚恍惚间产生了世界将就此毁灭的错觉——另一个神选者司岚驾驶着飞廉,高高在上地向此处发射无数箭矢,于是他自己给予自己解脱。

  然而命定的终焉永远不会到来,现在司岚终于明白,他连挽弓的资格都没有——他就是那根被牢牢绑在弓上的铁弦,那个人一次次借他向未来刺探无限可能,他每一次充满希冀地张开、拉满、无限接近旷野的轻风和蓝天,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,然而下一刻挽弓的那只手就轻轻松开,于是他丧失了所有的挣扎,再次回到原地。

  旧事如新。

  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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